以发热为首发表现的强直性脊柱炎合并潜伏性结核感染1例报告
本文报道以午后低热为主要表现,初期怀疑结核感染,最终明确发热由强直性脊柱炎(AS)所致的患者1例。患者症状、体征、化验及流行病学接触史似乎支持结核感染,但影像学和治疗反应不支持,抗结核治疗1月余且体温无改善。在PET-CT排查发热原因时,发现骨关节异常代谢,追问病史发现患者既往有隐匿腰背痛,进一步完善HLA-B27阳性、骶髂关节影像学检查异常,结合可疑的AS家族史,AS诊断成立。
发热并非AS的常见表现,为明确发热是否有AS参与,我院选择白介素-17(IL-17)抑制剂司库奇尤单抗诊断性治疗鉴别发热的原因,患者体温及炎症指标迅速恢复正常,最终证实患者发热系AS所致,而非结核感染导致。有发热表现的AS患者同时存在可疑结核感染,而抗结核治疗无效时,为诊疗增加了难度,IL-17抑制剂可能为该类患者明确诊断及有效治疗提供可行的解决方案。
一、患者临床资料
患者,女性,60岁,主因咳嗽2月,午后低热伴盗汗1月,于2023年12月14日入院。
患者2个月前受凉后出现咳嗽、咳少量白痰,就诊于当地诊所,先后输注左氧氟沙星、先锋B抗感染共10日后症状好转。停药5日后出现发热,体温波动于37~38℃,多于午后体温上升,晚间体温回落正常,伴咳嗽、气短、盗汗,按需口服布洛芬控制体温。后就诊于当地三甲医院,完善胸部CT双肺上叶多发磨玻璃结节,考虑肺部感染,给予阿奇霉素10日、青霉素7日治疗,上述症状无明显缓解。进一步完善C反应蛋白(CRP)31mg/L,血沉(ESR)82mm/h,抗O无异常。随后至当地疾控中心行结核菌素皮肤试验(PPD)+++,考虑患者为活动性肺结核,遂加用乙胺吡嗪利福平异烟肼复方制剂4片/日抗结核治疗,1个月后仍有低热。
患者1周前就诊于北京某结核专科医院,化验CRP 83.99mg/L,ESR 86mm/h,γ-干扰素释放试验(IGRA)119pg/ml,肺结核分枝杆菌DNA检测阴性,肺炎支原体+-,降钙素原正常,GM试验、G试验、甲型流感病毒、乙型流感病毒、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阴性。PET-CT示全身多发关节及骨质代谢增高,考虑炎性病变,自身免疫性相关性炎症可能;脊柱退行性改变;双肺多发磨玻璃结节,考虑良性;左肺下叶肺大泡,双下肺索条影,主动脉钙化,脑部未见明显异常代谢征象,考虑肺结核证据不充分,需排查风湿性疾病,为进一步诊治收住我科。
追问病史,患者自诉偶有腰背痛,休息后疼痛明显,活动后疼痛感可减轻,否认外周关节肿痛,无附着点炎、眼炎,无皮疹、脱屑,无咯血,无喘憋,无心悸、胸闷、胸痛,无腹胀、腹泻,无尿频、尿急、尿痛等。自发病以来精神尚可,食欲、睡眠差,大小便基本正常,体重下降约1kg。
既往史:高血压10余年,血压最高160/100mmHg,现口服马来酸左氨氯地平,自诉血压控制尚可;否认食物/药物过敏史;妹妹、婆婆曾有肺结核;弟弟有腰背痛病史,外院化验HLA-B27阳性。
入院查体:体温36.3℃,血压140/85mmHg,呼吸19次/分,脉搏76次/分,体形消瘦;心肺腹无明显异常;双膝关节骨擦感+,双侧4字试验+,腰椎活动度schober试验5cm,枕墙距0cm。
初步诊断:骨关节炎;发热原因待查,脊柱关节炎?活动性肺结核?
辅助检查:血尿便常规、肝肾功能未见异常;CRP 50.38mg/L,ESR 120mm/h,白介素-6(IL-6)30.7pg/ml,HLA-B27阳性,抗环瓜氨酸肽抗体、抗角蛋白抗体、抗核周因子抗体、类风湿因子阴性;抗核抗体谱、磷脂抗体谱、抗中性粒细胞胞浆抗体谱阴性;降钙素原、肺炎衣原体抗体、肺炎支原体IgM抗体阴性;肿瘤标记物无明显异常。
影像学检查:胸部CT示双肺多发结节,双肺多发条索,冠状动脉及主动脉硬化;双膝关节X线示双膝退行性骨关节病;脊柱X线示脊柱轻度侧弯,退行性改变;骶髂关节CT示双侧骶髂关节骨质改变(图1);骶髂关节MRI示双侧骶髂关节炎改变(图2),腰4、5椎体左侧小关节周围肌肉异常信号,考虑炎性(图3)。
患者胸部CT不支持肺结核表现,尽管PPD和IGRA试验阳性,但抗结核治疗并未改善体温及炎症指标,考虑AS诊断明确、潜伏性结核感染可能,发热可能并非潜伏性结核感染所致。
为进一步明确发热病因,患者继续予以乙胺吡嗪利福平异烟肼复方制剂4片/日抗结核治疗,同时加用IL-17抑制剂司库奇尤单抗150mg皮下注射,治疗第2日体温高峰降至37.2℃,腰背痛缓解60%;第3日体温恢复正常,腰背痛缓解80%,复查CRP 33mg/L;第7日腰背痛缓解90%,复查CRP 10.64mg/L,ESR 82mm/h,IL-6正常,出院最终诊断为AS、潜伏性结核感染。
患者院外规律使用司库奇尤单抗、口服抗结核药物,于2024年5月15日停用。随访7个月病情稳定,复查炎症指标正常,骶髂关节MRI局部炎性信号消失。
二、讨论
本例患者为中老年女性,病初表现为咳嗽、低热伴盗汗,PPD及IGRA试验均为阳性,胸部CT可见双上肺多发结节,因抗细菌治疗无效,且未发现其他病原学证据,结合患者结核接触的流行病学史,外院考虑活动性肺结核,但经抗结核治疗1月余症状无改善。遂至北京某结核专科医院就诊排查发热病因,完善相关检查考虑肺结核证据不充分,进一步行PET-CT检查时,意外发现多发关节及骨质代谢增高,遂至我院风湿免疫科就诊。
我科追问病史发现患者弟弟有腰背痛病史、且弟弟曾化验HLA-B27阳性。患者入院后骶髂关节影像提示骶髂关节炎,化验HLA-B27阳性,诊断为AS。发热并不是AS的常见临床表现,如何鉴别发热病因成为该患者诊治过程中的难点。非甾体抗炎药是AS治疗的一线选择,却可能干扰体温影响判断。肿瘤坏死因子(TNF)抑制剂、靶向改善病情的抗风湿药物如JAK抑制剂虽能快速起效,但在结核感染或潜伏性结核感染的背景下存在相对禁忌,可能会导致结核活动甚至播散。相比之下,IL-17抑制剂能有效控制AS炎症且对于结核感染的影响较小,所以我们尝试IL-17抑制剂司库奇尤单抗诊断性治疗以明确发热与AS的关系。经治疗后患者体温恢复正常,腰背痛缓解,并通过7个月的随访,最终证实其发热为AS所致。
不明原因发热的鉴别诊断中,首先需考虑感染,其次是自身免疫疾病[1]及肿瘤等。患者病程中有结核感染中毒症状,PPD试验及IGRA试验阳性,胸部CT提示双肺上叶多发磨玻璃结节,其病史、症状、辅助检查初看貌似支持结核病。然而规范抗结核治疗1月余发热无改善,遂于外院行PET-CT检查提示自身免疫性相关性炎症可能,这也是患者到风湿免疫科就诊的重要线索。转入我科后完善病原学检查,除结核相关检查IGRA阳性外,未找到细菌、真菌、病毒、支原体、衣原体等病原微生物相关的感染证据。进一步完善抗环瓜氨酸肽抗体、抗角蛋白抗体、抗核周因子抗体、类风湿因子、抗核抗体谱、抗中性粒细胞胞浆抗体谱均为阴性,且院外已完善PET-CT未见大中血管高代谢表现,不支持结缔组织病及系统性血管炎的诊断。
此外,患者骶髂关节CT、MRI均可见骶髂关节损害(图1、图2),且MRI检查也发现腰4、5椎体左侧小关节周围肌肉异常水肿信号(图3)。此两处影像学异常有无可能是肺外结核感染,是值得注意并给予鉴别的。肺外结核可累及骶髂关节,也可伴有发热,但多为单侧,HLA-B27阴性,活动性炎性病变通常跨越骶髂关节累及周围肌肉等组织,MRI检查伴有溶骨性改变,该患者的临床特征不支持骶髂关节结核[2]。至于腰4、5椎体左侧小关节周围肌肉异常信号,可能为AS所致的椎旁附着点炎,但也不能完全排除结核感染的可能,所以我们拟行局部肌肉穿刺活检,但相关科室考虑到该部位穿刺难度和风险较大,未能实施穿刺。
患者AS诊断是否明确?患者有炎性腰背痛病史,查体示双侧4字试验阳性,完善HLA-B27阳性,骶髂关节CT、MRI存在骶髂关节骨质破坏和骨髓水肿,且有可疑AS家族史,依据1984年修订的AS纽约标准、2009年国际脊柱关节炎协会ASAS分类标准,可诊断为AS或中轴型脊柱关节炎。因此本例患者AS诊断明确,存在低热症状和可疑结核感染,但经抗结核治疗1月余无效,需进一步鉴别发热是否有AS的参与。发热虽不是AS的常见表现,但少数AS患者病程中也可表现为发热,土耳其一项关于不明原因发热的前瞻性研究中,87例患者仅有1例(1.2%)被诊断为AS[3]。Byun等[4]报道26例以发热为初始表现的SpA患者,其中4例为AS,以发热起病的SpA患者首先就诊于风湿科的比例明显低于体温正常患者(7.7% vs 59.0%),易被误诊、漏诊。
鉴别患者发热系AS所致或是结核感染所致,尽管专科医院已排除患者活动性肺结核可能,但考虑到患者IGRA试验阳性,且有结核接触的流行病学史,仍要考虑潜伏性结核感染的可能性。AS的药物治疗包括非甾体抗炎药、生物制剂(TNF抑制剂、IL-17抑制剂)、靶向改善病情的抗风湿药物(JAK抑制剂)。非甾体抗炎药作为AS的一线治疗药物,可以改善患者症状,但因其退热作用,并不能真正反映患者是否因改善了炎症进而控制了体温。且患者入院前按需服用非甾体抗炎药(布洛芬),只有短暂性的体温恢复正常,炎症指标包括C反应蛋白、血沉并无改善。生物制剂中的TNF抑制剂可以很好地控制炎症,发热可以因炎症控制而得到改善,但是患者不能完全排除的结核感染可能由于该类药物的应用,进而增加结核感染扩散或加重的风险[5]。因为细胞因子TNF能够促进结核分枝杆菌感染后周围肉芽肿的形成,限制其播散;而阻断TNF可导致其对结核病灶的保护作用减弱或消失,诱发活动性结核,故不建议在潜伏性结核感染/活动性结核病的患者中使用TNF抑制剂[6]。此外,靶向改善病情的抗风湿药物(JAK抑制剂)已有文献报道其使用者最常见的感染是带状疱疹,其次是机会性感染和结核感染[7]。2023年脊柱关节炎靶向药物治疗的专家共识中提出,TNF抑制剂、JAK抑制剂均可导致结核感染再激活,建议在使用靶向药物治疗前进行结核感染筛查[8]。因此TNF抑制剂、JAK抑制剂都不适合用于该患者发热的鉴别。
司库奇尤单抗是一种直接抑制IL-17的人源化单克隆抗体,可有效治疗AS[9],且不增加活动性结核及潜伏性结核再激活的风险[10]。多项IL-17抑制剂治疗SpA的大样本长期随访研究未发现IL-17抑制剂引起结核复发。有研究[11]纳入了40322例AS患者,发现IL-17抑制剂的使用与结核病呈负相关(OR 0.126,P=0.0457),认为该类药物在结核感染的风险上相较于TNF抑制剂影响较小或更有优势。因此本例患者尝试给予司库奇尤单抗治疗,在治疗3日后体温下降至正常,7日后C反应蛋白恢复正常,10余日复查骶髂关节MRI可见骶髂关节水肿及腰4、5椎体左侧小关节周围肌肉异常信号明显改善,1个月后复查水肿消失,这提示患者腰4、5椎体左侧小关节周围肌肉异常信号以及发热均系AS所致。
当然也有可能司库奇尤单抗是广泛的炎症控制从而影响了判断,为此我们延长患者的随访,并继续规律给予司库奇尤单抗治疗,于2024年5月15日停用抗结核药物,随访7个月患者无发热,无腰背痛,无咳嗽咳痰等不适,故该患者午后低热考虑系AS所致,而非结核感染所致。
三、结语
发热不是AS的常见临床表现,当同时存在可疑的结核感染时,为临床诊疗增加了难度。对于有发热表现且合并潜伏性结核感染的AS患者经抗结核治疗无效时,IL-17抑制剂有助于进一步确证发热的病因系AS所致,进而为该类患者提供有效和相对安全的治疗。
本文作者为北京大学首钢医院风湿免疫科马豆豆、丁艳、王丽芳、石连杰,药剂科古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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